威客电竞威客电竞威客电竞江南梅花隐于老宣纸般的旧影里时,玉兰便在白墙边高高擎起一枝一枝的白,这时的春天仍是旧年红,啼鸟还在衔新绿,春风尚未织新红,一树玉兰,真的是突然亮起来似的,点亮了新的一卷春。
玉兰开得铺张,但却有古意。在苏州园林里见一回墙边檐下一株玉兰开,这时玉兰树下经过的一身汉服,红妆娥娥,款步姗姗,心下顿时生出一段古春来。
再抬头看楼,楼上格窗里,若有若无地传来吟诗声,你看不见人,但知道有俊彦雅士,在一团团兰香里拈韵联诗。
苏州园林里的玉兰,如生于旧时书画册页里,极有情调。其纸页或是淡青着色,或是月灰濡色,又或是简单的米黄、粉白作底——这纸页是旧年的,色是隐的,这纸页是古色的,褪一切艳丽火气,只为了玉兰,清清冽冽地开。
玉兰是园林古旧背景里长翅膀的灯盏,照亮历史。有这样感觉,是因为玉兰早在二千多年前就是园圃青睐的观赏花木,它拥有着古典宁谧的审美意蕴。
西晋崔豹的《古今注》里有载,东汉桓帝时,“灵芝生木兰树上”,魏晋时的《洛阳宫殿簿》中也有记载,“显阳殿前有木兰二株”。
唐时,玉兰已在私家园林里落地生根。王维精心打造的自然山水园林辋川别业里,专门建有“木兰柴”和“辛夷坞”。王维还写了一首广为流传的《辛夷坞》:“木末芙蓉花,山中发红萼。涧户寂无人,纷纷开且落。”
木兰、辛夷,包括木笔等,都是玉兰的古称。“玉兰”这名字约出现于明代,名字的得来,在明人王象晋的《群芳谱》里有记载:“玉兰花九瓣,色白微碧,香味似兰,故名。”
战国时期著名诗人屈原的《离骚》中云:“朝饮木兰之坠露兮,夕餐秋菊之落英。”早晨饮木兰上的露滴,晚上用菊花残瓣充饥,这一派遗世独立的精神深深地影响着后世文人的思想。
园林里的玉兰,堂前堂后所植多是一株两株,高挺的姿容,仪静体闲,别具风味,所以也深受文人墨客青睐。
拙政园有“玉兰堂”,堂前有两株玉兰,周瘦鹃先生曾对此作文,说堂前玉兰“开花时一白如雪,映照得堂奥也觉得亮了起来”。
明末苏州文人文震亨的《长物志》里记载:“玉兰,宜种厅事前。对列数株,花时如玉圃琼林,最称绝胜。”
文震亨是“江南四大才子”文徵明的曾孙,文徵明极爱玉兰,热衷为玉兰赋诗作画,比如咏叹玉兰诗曰:“绰约新妆玉有辉,素娥千队雪成围。我知姑射真仙子,天遣霓裳试羽衣。影落空阶初月冷,香生别院晚风微。玉环飞燕原相敌,笑比江梅不恨肥。”
文徵明的藏书楼也叫“玉兰堂”,拙政园的玉兰堂与此不无关系。文徵明的藏书印,据清代叶昌炽《藏书纪事诗》中载,“引首皆用‘江左’二字长方印……其余藏印曰‘玉兰堂’,曰‘辛夷馆’”。
植玉兰于藏书楼,这不仅仅是文人的雅好,更是因为玉兰的文化内涵深得文人之心。
首先,玉兰寄寓了美好的愿望。古时玉兰多与桂花作标配,这样的标配,有着“金玉满堂”的美好寓意,“金”即金桂,“玉“即玉兰。
其次,玉兰与文人的品质、成就相关联。明代王世懋在《学圃余疏》中称玉兰“千干万蕊,不叶而花,当其盛时,可称玉树”。随后,清代李渔在《闲情偶寄》中说“世无玉树,请以此花当之”。其时,世上并无“玉树”,但早在魏晋时代,即有“芝兰玉树”的典故,南朝宋文学家刘义庆的《世说新语》有记载,东晋政治家、名士谢安曾问他的几位侄子:“你们不需要过问政事,为什么我总想着培养你们成为优秀子弟?”一侄谢玄答曰:“譬如芝兰玉树,欲使其生于庭阶耳。”意思是说,这就好比芝兰玉树,总想使它们生长在自家的庭院中。言外之意,是说植于庭院可供欣赏,可闻其香,可睹其姿,应有高洁之志,高士之范,不觊觎权力,亦能为晋室干一番事业。
后世便将“芝兰玉树”用来比喻有出息的子弟。拙政园“玉兰堂” 楹柱上由文徵明所题的对联,“道不达人,子臣弟友;学惟逊志,礼乐诗书”便是对子弟事业、学习方面的教诲。网师园“万卷堂”原有一匾额,上书“清能早达”,说的是为仕之品德。
可见,古人挖掘的玉兰文化内涵,一直深深地影响着后世。玉兰的文化内涵深厚,园林堂前栽植,更是一种文化情调的体现。
宋代《本草衍义》中记载辛夷“花未开时,其花苞有毛,尖长如笔,故取象曰木笔”。也正是因此,玉兰深受文人青睐。
需要说明的是,“玉兰”一名因自明代才有,所以之前古人提及的木兰、辛夷、木笔在当下可视为广义上的玉兰。清代汪灏在《御定佩文斋广群芳谱》中有木兰、辛夷和玉兰的列述可阅。
“木笔”一名极雅,宋代张朴有一首别致的小诗《木笔花》:“亭亭花一树,乍发小东墙。碧管描春色,丹锋点化工。凝窗时染翰,弄影日书空。莫问龙蛇事,临池兴不穷。”小诗便是取其花苞如笔之意而写,联想绮丽,言其可描春色,笔墨之妙实乃自然形成的工巧,染翰弄影,则令人好不翛然。
明代徐渭有《木笔花》云:“束如笔颖放如莲,画笔临时两斗妍。料得将开园内日,霞笺雨墨写青天。”以霞作笺,以雨为墨,这样的想象,别有韵致,情调旖旎。
园林堂屋前见玉兰,堂木深沉,映衬木笔样的玉兰花苞更加的秀挺,木笔以天空为宣纸,笔尖微微红晕,给人一种急于在春天诗卷画卷的开头点染春美之感。
网师园“五峰书屋”后的天井中有一株极高大,花含苞时,一大树笔,好似要漫天挥舞,展尽才华。到花时,抬头看,一天绚烂,有网友在面对这一树繁花时惊艳地说春天不是读书天,应该说,确实不是读书天,而是读“天书”,作者玉兰。
玉兰的花形,能引人遐思,生发别致的情调之美。有人就对着艺圃乳鱼亭边玉兰,产生了“如绣在岁月发黄的绸缎上”的联想。玉兰有笔,可诗可画,原来还可绣,宋代宋祁就有“睹园林、万花如绣”之感。
如此说来,春天的繁花似锦、姹紫嫣红,莫不都是木笔早早地在春之初慢慢“绣”出来的?
玉兰的花色并不艳丽,不过是或白或紫,或白紫相间。但是玉兰花先叶开放,稍晚于梅,开在春天的第一章里,则尤为引人眼目。
白玉兰的白,是洁白,是那种高洁的白,似雪如玉。上文提到的文徵明有关玉兰的诗句“绰约新妆玉有辉,素娥千队雪成围”,写的便是文徵明对玉兰花色如玉的赞美,在他眼中,白玉兰简直就是莹洁的美人,层层叠叠,如雪围拢,明艳动人。
宋词人吴文英有《琐窗寒·玉兰》也有将之视为美人的句子,“绀缕堆云,清腮润玉”,意思是,青色的玉兰叶重重叠叠似美人的云鬓堆砌,玉兰花白玉般的色泽,又似美人洁白的脸腮。
玉兰可视为美人,更可看作君子。君子如玉,而白玉兰的花色,朴素无华,被人称为“仿佛经了玉工的手,且琢且磨”而成,玲珑剔透,不染纤尘,这正是君子之风,也正是明代王谷祥《玉兰》诗中所赞美的“皎皎玉兰花,不受细尘垢”。
紫色的,略带一点红,但不是大红大紫,而是多了沉稳的静气。紫玉兰如云霞停在枝头,有着别样绚丽的情调,唐代诗人则将紫玉兰看作是穿紫衣的仙人,比如李涉《木兰花》云:“碧落真人著紫衣,今朝绕郭花看遍,尽是深村田舍儿。”
清末学者王国维曾作《留园玉兰花》,其中写到他看到的花色,“雪山缺处露朝霞”,好比在雪山的缺处露出一抹朝霞,依栏而看,则“眼底层层生绛纱”,那绛红的轻纱,诗意而曼妙。
留园的“五峰仙馆”耦园“载酒堂”处皆有玉兰,于古色古香的氛围里,那一枝枝笔,既轻灵又艳逸,点亮曲径,映照窗格,翠帏苒苒隔轻烟时乍一见,如梦如幻,却又明丽喜人,好似木笔一挥便是一页春光,明朝诗人张新有诗句说“谁信花中原有笔?毫端方欲吐春霞”,正是这样的感觉。
这份木笔挥就的花色情调是极惹人的,唐白居易有《题令狐家木兰花》诗云:“腻如玉指涂朱粉,光似金刀剪紫霞,从此时时春梦里,应添一树女郎花。”可见玉兰引得诗人多少诗情画意啊,白居易还曾作诗戏僧:“紫粉笔含尖火焰,红膳脂染小莲花。芳情香思知多少,恼得山僧悔出家。”
想想,春风一缕,枝微微一摇,一枝枝紫色便轻轻摆,你看这一树紫时,是看云霞在舞,仙人在舞啊。
玉兰花因香味似兰而得名,其香气馥郁,远远可闻,文徵明长子文彭作《玉兰花次韵》云:“玉花千队映华筵,胜赏须知异隔年。香透纱窗疑郁烈,影摇庭月斗婵娟。”其中提到的“香透纱窗”,通过玉兰花香气营造出一种情调,引人遐思。
玉兰之香,可以用唐代刘长卿“色空荣落处,香醉往来人”来总结,若问这香到底是什么香,明代苏州诗画大家沈周的“翠条多力引风长,点破银花玉雪香”足以调动你的嗅觉。略一回味,便是元代袁易词中所言“细凝伫、玉润酥香”的感觉了。
园林游春赏玉兰,百花未放,没有人不多闻一闻玉兰香吧,那是早春的气息。曾为玉兰香感叹:信守春信玉兰开,寻园堂前不需酒。
近日在网上欣赏网友有关园林玉兰的摄影作品时,看到摄影师拍的耦园“载酒堂”堂前的紫玉兰,附有备注文字:“隔窗打量,未酒先醺。”一见之下,便醉了。“未酒先醺”四个字,正与“载酒堂”相关联,而且也说出了有玉兰香何需酒的情怀,真是美。
被玉兰香美醉了,谁还想醒来呢。但就有人睡着,却被玉兰香又吹醒了,清代龚翔麟作《饮玉兰花下》诗云:“红杏犹含,玉兰先试,花下须饮。记得年时,醉眠苔藉,曾被香吹醒。”
最后来看一首清代朱廷钟《满庭芳·玉兰》的开篇:“刻玉玲珑,吹兰芬馥,搓酥滴粉丰姿。”词一着墨,简单几笔,就“勾勒”出玉兰的“形、色、香”来。“刻玉玲珑”写的是花色的洁白、花形的精巧,“吹兰芬馥”是写花香的馥郁,这般色与香,可“搓酥滴粉”,赞玉兰花细腻润泽,如涂膏傅粉了一般。
想想,姹紫嫣红、芬芳旖旎的春天该不是玉兰搓酥滴粉妆扮而来的吧。一树玉兰,照亮桃红柳绿,该好好赏春去了。